“太虛即氣”之“即”當為“是”義考論
——對牟宗三解讀的反思
作者:楊澤波
來源:作者授權儒家網發表,原載《復旦學報(社會科學版)》2022年第1期
摘 要:牟宗三將橫渠“太虛即氣”之“即”詮釋為“不離之即”,引發了諸多爭論。無論考之于用字習慣、理論目標,還是歷史階序,這個“即”都只宜斷為“是”,意即“太虛”就是“氣”,將橫渠學理定性為氣本論,在學理上沒有違和感包養網。牟宗三將“太虛即氣”之“即”解釋為“不離之即”,屬于“六經注我”,意在凸顯儒家“天道生命相貫通”的傳統,以完美三系論的分判。我們可以借此消化牟宗三的儒學思惟,但不宜認為這就是橫渠思惟的原貌。不清楚這個關系,受牟宗三影響構成先進之見,是形成今朝橫渠研討多有混亂的最基礎緣由。
關鍵詞:太虛;氣橫渠;牟宗三;
橫渠《正蒙·太和》有兩段主要文字:
知虛空即氣,則有無、隱顯、神化、生命通一無二,顧離合、收支、形不形,能推本所從來,則深于《易》者也。
氣之離合于太虛,猶冰凝釋于水,知太虛即氣,則無無。【1】
這里集中談了太虛和氣的關系。太虛與虛空,用詞和所指微異,但性質無別。【2】氣在中包養網國哲學傳統中屬于物質性范疇。【3】橫渠將太虛與氣聯系起來,用一個“即”字表達兩者的關系,于是,若何掌握這個“即”,就成了懂得太虛的中樞環節。
歷史上,雖然也有一些破例,但普通將這個“即”解讀為“是”。這種情況一向延續到近代。張岱年在其20世紀30年月寫成的《中國哲學年夜綱》中指出:
張子的宇宙本根論,實可謂巨大而豐富。其最重要之義,在于以一切形質之本始材樸之氣,解釋一切,認為宇宙乃一氣之變化歷程;以為空若無物之太虛,并非純然無物,而乃氣散而未聚之原始狀態,實乃氣之本然;氣涵有內在的對立,是氣之能動的天性,由之而發生變化屈伸。一切變化,乃緣于氣所固有之能變之性。【4】
張岱年認為,中國哲學很早就有氣本論【5】的傳統,以氣作為萬事萬物的本根,橫渠所要表達的恰是這一思惟。太虛并非無物,而是氣散而未聚之原始狀態,宇宙間的任何事物,都源于氣的屈伸變化。張岱年的研討雖然應用了東方哲學的術語,有明顯的歷史烙印,但認為橫渠是以氣解釋宇宙之天生,無疑是傳統懂得的延續。
這種情況到20世紀60年月有一個主要的轉向。牟宗三在《心體與性體》中對橫渠這一命題提出了完整分歧的訓釋:
“虛空即氣”,順橫渠之詞語,當言虛體即氣,或清通之神即氣。言“虛空”者,乃是想以一詞順通佛老而辨別之也。虛體即氣,即“全體是用”之義,(整個虛體所有的是用),亦即“就用言,體在用”之義。既可言虛體即氣,亦可言氣即虛體。氣即虛體,即“全用是體”之義,亦即“就體言,用在體”之義。是以此“即”字是圓融之“即”、不離之“即”、“通一無二”之“即”,非同等之即,亦非謂詞之即。【6】
牟宗三認為,橫渠義理中的虛空是一個品德的創生實體,可名為虛體或清通之神。這種創生實體離不開氣,需求通過氣發揮感化,但不克不及同等于氣。假如同等于氣,創生實體也就無法成立了。也就是說,“太虛即氣”的“即”不是謂詞,不是is, 而是“圓融之即”、“不離之即”,意即太虛不克不及離開氣,需求借助氣發揮感化,但其自己不是氣。【7】
自從牟宗三對“太虛即氣”做出新的解讀后,盡管堅持傳統懂得的人仍有不少,但采信其說的卻有增多的趨勢。【8】我在長期從事牟宗三儒學思惟研討過程中一向非常關注這個話題,但因為它觸及的問題既寬又深,力有不逮,所以只是梳理了包養網牟宗三的思緒,未能給出本身的結論性意見。【9】近年來在建構儒家生生倫理學、從頭梳理儒學發展脈絡的進程中,對其進行了全方位的思慮,進而有了本身的結論。我認為,“太虛即氣”的“即”當訓釋為“是”,牟宗三的解讀屬于“六經注我”性質,其結論并不成取。
一、 用字習慣的證明
字詞有本身的含義,每個人應用字詞又包養網都有本身的習慣。有人多用這個含義,有人多用那個含義。當無法確定某個人所用某個字的具體含義時,考核其用字的習慣,是一個有用的方式。對橫渠“太虛即氣”之“即”的研討也可以這樣做。
即,會意字,始見于商代。在甲骨文中,這個字的左邊是一只盛食品的高腳器皿,右邊是一個站立或跽坐的人,面對著食器,準備吃東西,本義為就食。《周易·鼎卦》中“鼎有實,我仇有疾,不我能即”,就是此義。是以即的基礎義是接近、接近,與離相反。如《詩經·衛風·氓》中“匪來貿絲,來即我謀”,《史記·吳王濞列傳》中“乃益驕溢,即山鑄錢,煮海水為鹽”。又引申為是,表現判斷。如《左傳·襄公八年》中“平易近逝世亡者,非其父兄,即其後輩”。由即的基礎義又衍生出到達、逢迎、合適、尋求、一……就、立即、即便、則、乘、趁、當等義項,適用范圍極廣。由此可知,接近義和是義,為即字最主要的含義:接近義為不即不離、若即若離;是義表現判斷,相當于英語的is, 這一含義有時又稱為“便是”。
為了清楚橫渠用字的習慣,我對《張載集》中《正蒙》《橫渠易說》《經學理窟》《張子語錄》四個部門中的“即”字做了統計,情況如下:【10】
在此表中,“即字次數”指“即”字分別出現于《正蒙》《橫渠易說》《經學理窟》《張子語錄》中的次數;“援用典籍”指“即”字出于其他典籍的次數,因是援用別人,其含義不作為考證的資料;“便是連用”指“即”與“是”作為復合詞出現的次數,因為是復合詞,含義比較確定;“可確定為是”指根據文脈可認定“即”字為“是”義的次數;“接近”指“即”字為“接近”的次數;“其他”指其他較為普通含義的次數,如至、到達、逢迎、尋求、立即、即便、則、就等等;“待定”指另有爭議,無法確定具體含義的次數。
在下面的統計中有三種情況值得留意。一是“便是”連用的次數較多,凡二十八次。較主要的有:“所行便是道”、“以其善世便是化也”、“便是直也”、“便是無然畔援”、“其年夜便是天也 ”、“樂則得其所包養網價格樂便是樂也”、“整齊便是如切如磋也”、“則雖接人事便是實行”、“合者便是圣言”、“改得一字便是進得一字”、“便是養心之術也”、“年夜凡能發見便是氣至”、“合此理者便是圣人之制”、“惟其受教便是學也”。二是“可以確定為是”的次數也不少包養,凡二十三次。如:“龍即圣人之德”、“禮即時措時中見之事業者”、“神即神罷了”、“見于事實即禮義是也”、“無形跡者即道也”、“無形跡者即器也”、“禮即六合之德也”、“無差等即夷子之二本也”、“偏見之者非病即偽”、“凡無形之物即易壞”、“年夜率時措之宜者即時中也”。這些即字根據高低文只能讀為“是”。三是明確為“接近”義的很是少,依據我的閱讀,只要2次,分別為《經學理窟》中的“凡或人有不善即面舉之”和《張子語錄》中的“即道也不成妄分”。
在分別確定下面這些情況后,留下來暫時不克不及確認含義的只要三段資料,分別是《正蒙》中的“知虛空即氣,則有無、隱顯、神化、生命通一無二”、“知太虛即氣,則無無”,以及《橫渠易說》中的“知太虛即氣則無有有無”。對此可有兩種處理方法。第一,考慮普通人用字的習慣,既然橫渠重要在“是”的意義上應用“即”字,那么這三處的“即”字也當解釋為“是”。第二,依照牟宗三的做法,將這種“即”字解讀為“不離之即”。假如僅就“即”字有“接近”義,這樣做當然也通,但明顯缺少說服力。我們很難想象橫渠凡是在“是”的意義上所用“即”字,在這幾處忽然改用“接近”的含義,以凸顯“不離之即”的意思。【11】
為了說明問題,舉兩個例子。橫渠論述中有一些內容附近但用字分歧的情況。如:
天道即性也,故思知人者不成不知天,能知天斯能知人矣。【12】
居心之始須明知天德,天德便是虛,虛上更有何說也!【13】
這里分別講“天道即性也”、“天德便是虛”。這兩處表述所討論的都是天道與性、天德與虛的關系,內容附近。但前一句應用的是“即”字,后一句應用的卻是“便是”。因為內容附近,按照后一句,前一句顯然不克不及訓讀為“不離之即”。既然這般,將“知虛空即氣”、“知太虛即氣”這些待定句子中的“即”字斷為“是”,“太虛即氣”等于說“太虛”就是“氣”,就不是輕率之言了。【14】
二、 學理目標的證明
將“太虛即氣”之“即”界定為“是”,還可以從橫渠理論目標獲得佐證。哲學家提出本身的理論都有確定的目標,或是為了說明某種現象,或是為了反駁某種學說,或是為了證成某種理論。橫渠之學重要是針對釋教和道教而發的,這早已是學界共識。北宋年間,孔孟之學中斷千年有余,異學興起,釋老尤為興盛。二教之說與儒家六經并行,儒家亦自認為本身的學理趕不上釋老,信其書,宗其道,全國莫不相隨。橫渠以極年夜的氣魄,自告奮勇,力辯二教之非。范育《正蒙序》對此有清楚的說明:
子張子獨以命世之宏才,曠古之絕識,參之以博聞強記之學,質之以稽天窮地之思,與堯、舜、孔、孟合德乎數千載之間。閔乎道之不明,斯人之迷且病,全國之理泯然其將滅也,故為此言與浮屠老子辯,夫豈好異乎哉?蓋不得已也。【15】
橫渠憫道之不明,以命世之鼎力,曠古之絕識,借孔孟之言,窮六合之思,與佛道二教相辯。這并非橫渠本性好辯,與孟子雷同,實受環境必不得已也。
橫渠與二教相辯,起首表現在對宇宙根源的見解上:
若謂虛能生氣,則虛無窮,氣無限,體用殊絕,進老氏“有生于無”天然之論,不識所謂有無混一之常;若謂萬象為太虛中所見之物,則物與虛不相資,形自形,性自性,形性、天人不相待而有,陷于浮屠以江山年夜地為見病之說。此道不明,正由懵者略知體虛空為性,不知本天道為用,反以人見之小因緣六合。明有不盡,則誣世界乾坤為變幻。【16】
道家以無為宗,認為無能生有。橫渠批評這種學說是“體用殊絕”,也就是體與用無法溝通,彼此隔絕。佛家主張萬物皆空,六合皆幻。橫渠批評這種學說是“物與虛不相資”,也就是形與性相分離,江山年夜地完整落于變幻。為此他以太虛作為兵器,強調宇宙的根源是太虛,太虛不是無,而是氣的一種狀態,其聚其散構成萬事萬物。清楚了這個事理,天然就會清楚宇宙的根源既不是無,也不是空,從而與二教相分離。
橫渠與二教相辯,又表現在對人生的態度上:
太虛不克不及無氣,氣不克不及不聚而為萬物,萬物不克不及不散而為太虛。循是收支,是皆不得已而然也。然則圣人盡道其間,兼體而不累者,存神其至矣。彼語寂滅者往而不反,徇生執有者物而不化,二者雖有間矣,以言乎掉道則均焉。【16】
道教尋求長生久世,將理論的重點置于尋求理性之軀的不朽。釋教一意尋求寂滅,把萬象當作是憑空起見,幻妄不實。橫渠對此提出批評,認為這些皆源于不清楚太虛即氣的事理。假如清楚了這個事理,氣之離合才有宇宙萬物,人之存亡完整是正常的天然現象,既不需求求長生,更不需求求寂滅。
由此不難看出,橫渠反駁二氏之學完整是站在儒家立場上的,離不開“道學”這一年夜佈景。【17】儒家自先秦孔子創立后,經過孟子和荀子的發展,到漢代進進了一個新的階段。漢代儒學的一個主要特點是講天人感應,將天神圣化、人格化。這一學說在董仲舒那里表現得尤為明顯。在董仲舒看來,天是“百神之年夜君”,是“人的曾神父”,譴告讖諱之說由此年夜為風行。橫渠對這種理論極為不滿。《宋史·張載傳》中“以為知人而不知天,求為賢人而不求為圣人,以秦漢以來學者年夜蔽也”【18】的說法,可以代表橫渠對當時天論的基礎態度。這里說的“不知天”便是對天的懂得有誤,將其神圣化、人格化,丟掉了天的本來意義。假如不克不及從這種形式中解脫出來,儒家包養網最基礎無法回應二教的挑戰。橫渠為此做出了宏大盡力,而他找到的兵器就是“太虛即氣”,以此對天做了積極的改革,以徹底打消天的神圣化、人格化。
清楚了這個佈景,對于正確懂得“太虛即氣”有直接的幫助。在橫渠那里, “太虛”就是“氣”,就是宇宙的根源。有了這個基礎,就可以對釋老反戈一擊了。就宇宙之天生而言,因為氣是宇宙的根源,氣不是無,所以無不克不及生有,這叫“知虛空即氣,則無無”。因為氣是宇宙的根源,氣是真實的,其聚其散而萬物生滅,所以宇宙不是幻相。套用下面的說法,這叫“知氣之離合,無虛妄”。就人生態度而言,有了氣論,道教尋求長生不逝世就沒有了意義,因為萬物由氣聚而成,氣散而逝世,存亡是天然之事,這叫“不懼存亡”。釋教尋求寂滅以超脫輪回,同樣就掉往了價值,因為生是氣之聚,逝世是氣之散,一切都是氣之離合屈伸,這叫“不懼輪回”。【19】
反之,假如不把太虛訓釋為氣,那么橫渠手中有什么兵器可以反駁釋老呢?難道要像漢儒那樣以神圣化、人格化的天,或以奧秘莫測的神體為兵器嗎?果真這般的話,橫渠必定會面對道教的批評,說天或神都是有,都不是畢竟根源之物。同樣事理,橫渠也必定會面對釋教的指責,說天或神自己就是幻相,是心的詐現,最基礎靠不住。對于這種責難,橫渠是很難答覆的。這種情況告訴我們這樣一個主要事理:以氣作為兵器,一個是“則無無”,一個是“無虛妄”,一個是“不懼存亡”,一個是“不懼輪回”,感化直接而有用,有利于反駁二氏之說。假如將這個兵器變為天或神,不僅無助于達到目標,反而會給本身形成新的麻煩。橫渠明白意識到了這個問題的嚴重性,所以才以“太虛”而不是天或神為首出概念,婉言“太虛即氣”,對佛道二教進行無力的反包養擊。【20】
陳來在這方面的一個見解很無力量,他認為:“‘太虛即氣’的意義是由前一句‘氣之離合于太虛,猶冰凝釋于水’和后一句‘則無無’所規定了的。故‘太虛即氣’的意義便是指氣與太虛的關系猶如冰與水的關系,所謂‘氣之本體’的意義亦由此冰水之喻可見;而確定太虛即氣,其目標乃是為了徹底在宇宙和人生上反對‘無’的虛無主義世界觀,強調虛空不是虛無,無形的虛空依然是氣的實在。是以,張載的太虛即氣說或虛空即氣說所針對的乃是以無為本的世界觀,在他看來,為了反對佛道的虛無主義世界觀,必先確定宇宙為實有,才幹確定人生、倫理、人道和價值的實有。”【21】“太虛即氣”不是一句空頭的話,既有“氣之離合于太虛,猶冰凝釋于水”之條件,又有“則無無”之結論。這充足說明,橫渠這樣做的目標是在宇宙和人生兩個方面反對道教以“無”以及釋教以“空”為中間的世界觀。這個目標只要通過氣論才幹達到,而氣論也有這優勢,足以達到這個目標。【22】要之,從橫渠的理論目標來看,將“太虛即氣”之“即”解讀為“是”,順暢而無阻隔,是有充分根據的。
三、 歷史階序的證明
哲學史是一個流動的過程,每個哲學家都有其貢獻,也都有其缺乏,后人彌補了這些缺乏,哲學史就前進了一個步驟。這就是歷史的階序。橫渠講“太虛即氣”,以氣作為宇宙根源,闡發人生事理,有用回應了釋老的挑戰,但在若何解說性的問題上,也碰到了很年夜的困難。橫渠的盡力集中體現鄙人面這一表述之中:
合虛與氣,有性之名;合性與知覺,有心之名。【23】
合,普通懂得為“整合”“統合”【24】,有的則釋為“貫通”【25】,其實兩者沒有原則性的區別,都是指將兩個方面合起來,即所謂“性其總,合兩也;命其受,有則也”。【26】虛指太虛,指無象無形之氣,氣指有象無形之氣。將兩個方面合起來,便有了性。【27】將性和知覺合起來,便有了心。有學者認為“知覺”中的覺為衍字,“合性與知覺”當為“合性與知”【28】,有可取之處,但于義理的懂得無本質的改良。
橫渠此處講性,實包含萬物之性,并非單指人道而言。這可由上面兩則資料為證:
感者性之神,性者感之體。在天在人,其究一也。惟屈伸、動靜、終始之能一也,故所以妙萬物而謂之神,通萬物而謂之道,體萬物而謂之性。【29】
全國凡謂之性者,如言金性剛,火性熱,牛之性,馬之性也,難道固有。【30】
前一段講感是性之神,性是感之體,在天在人其實是一樣的。最主要的是要做到感通,妙萬物為神,通萬物為道,體萬物為性。這里明確以萬物講性。后一段講“金性剛,火性熱”,又講“牛之性,馬之性”,這些也是指萬物。這些論述明確告訴讀者,橫渠的視野很寬,他探討的是萬物之性,意在對世界上各種存在做出理論的說明。雖然這里也包含人之性,但并非局限于此。
萬物皆有性,人是萬物之一,當然也有性,但人之性與其他物之性又有分歧,這個分歧就是知:
凡物莫不有是性,由通蔽開塞,所以有人物之別,由蔽有厚薄,故有智愚之別。塞者牢不成開,厚者可以開而開之也難,薄者開之也易,開則達于天道,與圣人一。【30】
世界上一切的存在物都有性,性是標志一物與另一物分歧的質。人與物之分歧,即在“通蔽開塞”、“智愚之別”。塞者為愚,開者為智。智者之極與圣人同,可達于天道。橫渠這般論人之性,顯然是就認知才能而言的。
這方面可以舉出良多資料:
太虛無形,氣之本體,其聚其散,變化之客形爾;至靜無感,性之淵源,有識有知,物交之客感爾。客感客形與無感無形,惟盡性者一之。【31】
湛一,氣之本;攻取,氣之欲。口腹于飲食,鼻舌于臭味,皆攻取之性也。知德者屬厭罷了,不以嗜欲累其心,不以小害年夜、末喪本焉爾。【32】
太虛是氣的原初狀態,自己至靜無感,這即是性的淵源。因為人有性,而這個性是包養“智”之性,所以才幹做到“有識有知”。“湛一”是對太虛的描述,為氣之本。除此之外還有氣之欲,即所謂“口腹于飲食,鼻舌于臭味”。知德者不以此為足,不以小害年夜,所以能做到不喪其本。這里的“知德”講的同樣是知的問題。
知分為兩種,即見聞之知和德性之知:
見聞之知,乃物交而知,非德性所知;德性所知,不萌于見聞。【33】
見聞之知和德性之知之分,在《張載集》中僅此一見,但卻成了后世一對主要范疇,貢獻極年夜。“見聞”又叫“聞見”,可以互文,無順序義。所謂見聞,從字義看,與線人相關。線人與物訂交,可以獲得相應的知,這種知即為見聞之知。橫渠強調,見聞之知與德性之知分歧,德性之知不萌于見聞。【34】
認清橫渠著重以知談性,對于梳理橫渠的思緒非常主要。橫渠以太虛為最高概念說明宇宙之天生,而“太虛即氣”,意即太虛的本質是包養網氣,氣的離合可以衍生萬物,所謂“由太虛,有天之名;由氣化,有道之名”。氣在發展過程中湊集為萬物,萬物是以有了各自的性,即所謂“合虛與氣,有性之名”。人也屬于物,但又分歧于普通的物,因為人有智,即有認知才能,這種認知才能的載體是心,即所謂“合性與知覺,有心之名”。從這個言說的邏輯來看,由氣說明人之性,進而說明性中有知,沒有理論的阻隔。
但在這個過程中,橫渠對性的梳理不夠仔細,不清楚人的善性是不克不及完整通過氣來說明的。且看他是怎么說的:
易一物而三才備:陰陽氣也,而謂之天;剛柔質也,而謂之地;仁義德也,而謂之人。
一物而兩體者,其太極之謂歟!陰陽天道,象之成也;剛柔隧道,法之效也;仁義人性,性之立也;三才兩之,莫不有乾坤之道也。《易》一物而合三才,六合人一,陰陽其氣,剛柔其形,仁義其性。【35】
陰陽者,天之氣也,亦可謂道。剛柔緩速,人之氣也。亦可謂性。天生覆幬,天之道也;亦可謂理。仁義禮智,人之道也;亦可謂性。【36】
在橫渠看來,陰陽屬于天,剛柔屬于地,仁義屬于人。這些說法的配合特點是將陰陽、剛柔、仁義合在一路說。但細細考慮,會發現這里有一個很年夜的盲點。陰陽可以以氣來說,剛柔也可以以氣來說,因為它們都是天然屬性的。但仁義則不成以直接以氣來說。人之所以有仁義,根據儒家生生倫理學的一貫見解,起首是因為人有生長傾向,這種傾向完整是天然屬性的,可以歸因于氣,因為它就是天然界在長期發展過程中本身長出來的。但僅此還不夠,人之所以有仁義,更主要的是受社會生涯和智性思維的影響,內心有了結晶物,即所謂倫理心情。因為倫理心情來自社會生涯和智性思維對內心的影響,是社會屬性的,所以不克不及簡單歸因為氣。依照這種解讀,橫渠上述講法的缺點就裸露出來了:生長傾向是天然屬性的,可以用氣加以說明,但倫理心情是社會屬性的,只能通過社會生涯和智性思維才幹說得清楚;僅僅講一個氣,哪怕應用“繼繼”、“勉勉”、“存存”這些美麗字眼兒,也是無濟于事的。
為了說明問題,再引《張子語錄》中的幾段資料:
虛者,仁之原。
虛則生仁,仁在理以成之。
靜者善之本,虛者靜之本。靜猶對動,虛則至一。
氣之蒼蒼,目之所止也;日月星斗,象之著也;當以心求天之虛。年夜人不掉其赤子之心,赤子之心今不成知也,以其虛也。
六合以虛為德,至善者虛也。虛者六合之祖,六合從虛中來。【37】
在這里,橫渠直接將虛作為仁的本源,這個說法有很年夜問題。氣之蒼蒼、日月星斗,這些皆源于氣,源于太虛,整個六合都是從太虛而來的,這對于解釋宇宙萬物的天生沒有困難。困難在于,為什么人的善性也是由太虛決定的呢?具體而言,為什么虛是仁之原?為什么虛能生仁?為什么赤子之心由太虛而來?為什么靜是善之本?這里的“仁”、“善”、“德”、“赤子之心”照儒家生生倫理學的懂得,雖然有生長傾向的根柢,但其主干部門無疑是倫理心情,具有強烈的社會屬性。而在橫渠的論述中,這些社會屬性的內容似乎可以直接從天然屬性的氣中生發出來,這就不克不及不成為一個嚴重的理論問題了。
二程敏銳地捉住了這個問題,對橫渠提出嚴厲的批評,此中的一個焦點點,即是認為橫渠所言只是形而下,尚未說到形而上,無法真正說明善的來源問題:
“形而上者謂之道,形而下者謂之器。”若如或許以清虛一年夜為天道,則乃以器言而非道也。【38】
子厚以清虛一年夜名天道,是以器言,非形而上者。【39】
離陰陽則無道。陰陽,氣也,形而下也。道,太虛也,形而上也。【39】
以氣明道,氣亦形而下者耳。【39】
二程兄弟思惟雖有差異,但對橫渠的批評則無二致,都認為橫渠以清虛一狂言天道的路數有誤。清虛一年夜是器,器屬于氣,氣是形而下者,而道是形而上者,以形而下者論形而上者,在學理上有很年夜缺點。
朱子延續了二程的思緒,《朱子語類》卷九十九,反復談到這個問題:
《正蒙》說道體處,如“太和”、“太虛”、“虛空”云者,止是說氣。【40】
渠初云“清虛一年夜”,為伊川詰難,乃云“清兼濁,虛兼實,一兼二,年夜兼小”。渠本要說形而上,反成形而下,最是于此處不清楚。
又問:“橫渠云‘太虛即氣’,乃是指理為虛,似非形而下。”曰:“縱指理為虛,亦若何夾氣作一處?”【40】
在朱子看來,橫渠講道體的良多說法,如太和、太虛、虛空,都只是說氣。橫渠原意是要說形而上,是要解決善的來源問題,但把焦點集中到了氣上,說成了形而下,以這種思緒無法建構儒家的形上系統。
二程、朱子對于橫渠的上述批評其實并非沒有問題。橫渠對形而上、形而下有本身的懂得,他所說的太虛就是形而上,而非形而下。“形而上者,自得斯得名,得名斯得象;不得名,非得象者也。”【41】“形而上者,得辭斯得象,但于不形中得以措辭者,已是得象可狀也。”【42】形而上是有象而無形,我們可以得其意,進而可以以語言來表達。假如不克不及以語言來表達,也就無法得其象。依照橫渠的懂得,形而上最主要的特征就是有象而無形,有象無形的太虛就是形而上。二程、朱子對于橫渠所說只是氣,只是形而下的批評,是從本身的立場出發的。要而言之,橫渠心目中的形而上,非二程、朱子心目中的形而上。
但從另一個方面看,二程和朱子的批評也說明,他們都認為氣無法解決儒家學理的最基礎問題,無法真正說明善的來源。為了彌補這個缺點,明道正式提出天理的概念。“天理二字卻是自家體貼出來”【43】這一表述的主要性,由此獲得了完整的展現。也就是說,明道提出天理概念在哲學史上之所以意義嚴重,就在于他明白意識到,從氣的角度無法有用建構儒家學理的形上系統,必須以天理取而代之。朱子同樣意識到了這個問題的意義,順著二程的話頭年夜講天理,天理是以成了朱子學理的焦點概念。從年夜的視野考核,橫渠與二程、朱子的最基礎區別,就在于一個以氣為基礎,一個以理為基礎。這就是歷史的階序。假如橫渠“太虛即氣”之“即”不是“是”,而是“不離之即”,太虛自己就是道體,就是神體,或在太虛之上還有本體,那么二程、朱子的盡力就完整沒有興趣義了。這個問題換一個說法能夠更易懂得:假如橫渠“太虛即氣”的中間不是氣,而是品德性的形上本源,那么二程、朱子順著橫渠的門路走豈不加倍便當,為什么非要費那么年夜的氣力,從頭以天理為焦點建構儒家學說的形上系統呢?從歷史發展的年夜格式看,從橫渠的“氣”論到二程、朱子的“理”論,是一個極為主要的邁進,這個階序是不克不及輕易否認的。
橫渠思惟有此缺點,源于其對于孔子仁的認識并未達到二程的高度。明道云:
自古元不曾有人解仁字之義,須于道中與他分別出五常,若只是兼體,卻只要四也。且譬一身:仁,頭也;其他四端,手足也。至如《易》,雖言“元者善之長”,然亦須通四德以言之,至如八卦,《易》之年夜義在乎此,亦無人曾解來。【44】
在明道看來,仁字難解,自古不曾有人清楚其義。為此他以極高的悟性樹立了以識仁為特征的學理系統。“學者須先識仁”成為了其學理的主要標志。依照明道的懂得,仁就在本身身上,要成德成善必須起首找到它,這就叫“識仁”。識仁不是普通意義的認知,而是向內的反求。只需反求就能找到本身的仁,就能以此為根據成德成善,進而親身經歷到成德的快樂。仁既然這般主要,其來源問題當然就必須解決,而根據儒家的思惟傳統這個根據就是天,這也就是《中庸》所說的“天命之謂性”。在這方面,橫渠有所缺乏。如上所說,橫渠所談“合虛與氣,有性之名”,并非專指人之善性,而是要說明萬物之性。“合性與知覺,有心之名”所談之心也并非專指以良知為代表的品德本意天良,而是以認知即所謂“智”為落腳點的,很少有明道“識仁”的意思,更不強調反求。【45】從氣的角度說明“智”的來源沒有困難(荀子不從品德性的天出發,同樣可以說明心有征知),但卻無法說明善性的來源。橫渠并沒有興趣識到這里的主要區別,從氣一路講下來,似乎問題解決得很圓滿,實則困難重重。這種困難說穿了其實就是氣論的困難,因為氣論無論做多年夜的盡力,都無法有用說明品德善性的來源。【46】這就是歷史的局限。假如不顧這種局限,強行將“太虛即氣”之“即”訓讀為“不離之即”,認為太虛自己是品德的創生實體,以此解決善的來源問題,主觀動機雖然美妙,但既掉了橫渠之真,也不克不及正視二程、朱子的進步,與歷史階序相差過遠,其可托度當然就難免年夜打扣頭了。
四、 “六經注我”之得掉
後面分別從用字習慣、理論目標、歷史階序三個方面證明了“太虛即氣”之“即”應該斷為“是”,意思是說“太虛”就是“氣”,將橫渠學理定性為氣本論沒有違和感。既然這般,牟宗三為什么要將其訓釋為“不離之即”呢?這個問題不解決,我們的考論任務就依然留出缺口,不克不及鳴金出兵。
這要從牟宗三儒學思惟的整體特點講起。我們了解,黑格爾對孔子的評價不高,認為他只是一位洞悉世事的智者,思惟缺乏超出性。受此影響,學界不少人也跟著批評孔子不具備超出意識,自慚形穢。牟宗三很早就對這種懂得不滿,強調儒學同樣有超出性,借以糾君子們對儒家文明的錯誤認識。牟宗三強調,儒學的超出性重要表現在天道和性體方面。天是儒家學理的形上根據,是一個品德性的創生實體,是一切事物的總本源。由天稟賦的那個部門為人之性,亦即性體。除此之外,人還有心,心為心體。性體代表客觀性,是客觀之主;心體代表主觀性,是主觀之主。因為性體來源于天,有超出性,一旦心體走偏了標的目的,可以以性體加以克治。以性體保證心體的客觀性,是牟宗三的中間思惟,也是其寫作《心體與性體》的主要初志。
以此為基礎,牟宗三將《論語》、《孟子》、《中庸》、《包養行情易傳》、《年夜學》五部經典做了區分。《論語》、《孟子》、《中庸》、《易傳》為一年夜組,此中《論語》、《孟子》代表主觀面,《中庸》、《易傳》代表客觀面,《年夜學》單獨為一組。先秦儒家由《論語》、《孟子》開始,逐漸發展至《中庸》、《易傳》,樹立了儒家學理的形上系統。這一思惟后來為宋明儒學所繼承。濂溪的思惟明顯源于《中庸》和《易傳》。橫渠對于《中庸》和《易傳》懂得亦極為精透,同時也能夠留意《論語》和《孟子》。明道更進了一個步驟,通《論語》、《孟子》、《中庸》、《易傳》而一之。但此時尚未分系,分系始于伊川和朱子。伊川、朱子由《年夜學》而來,以認知講品德,走偏了標的目的。五峰、蕺山走的是由《中庸》、《易傳》回歸《論語》、《孟子》的門路,以心著性而成性,以明心性之所以為一。象山、陽明則完整從《孟子》而來,只是同心專心之朗現,同心專心之遍潤。伊川、朱子,五峰、蕺山,象山、陽明由此各為一系,于是有了三系之分。在三系中,五峰、蕺山一系既重性體,又重心體,思惟最為周全,學理價值最高。
因為當時尚未分系,所以橫渠在三系中不占地位,但牟宗三劃分的基礎思緒已貫穿在對橫渠思惟的梳理之中。《心體與性體》討論橫渠這一章題目為“張橫渠對于‘天道生命相貫通’之展現”,很是明白地表白這一專心:
天道生命相貫通乃宋、明儒配合之意識,亦是由先秦儒家之發展所看出之配合意識,不獨橫渠為然。茲所以獨于橫渠這般標題者,乃因橫渠作品中有若干語句表現此觀念最為精切諦當,亦是濂溪后初次自覺地這般說出者。【包養47】
“天道生命相貫通”是宋明儒學的配合意識,也是歷史發展的必定。橫渠在這個過程中居于主要位置,因為他是初次明確意識到這個問題之主要且能“自覺地這般說出者”。
為了闡發橫渠“天道生命相貫通”的思惟,牟宗三特別重視“太和”這一概念,疏解《太和篇》開篇伊始就這樣寫道:
“太和”即至和。太和而能創生宇宙之次序即謂為“道”。此是總持地說。若再分化地說,則可以分化而為氣與神,分化而為乾坤知能之易與簡。此是《太和篇》之總綱領,亦是《正蒙》著于存在而思參造化之總綱領,其余皆由此展轉引生。【47】
牟宗三特別重視以太和來規定道。在他看來,太和就是至和,而太和能“創生宇宙之次序”而為之道。道是宇宙萬物的總本源,太和便是道,所以太和同樣可以創生宇宙萬物之次序。這是“《正蒙》著于存在而思參造化之總綱領”,其他內容都是從這里引申出來的。
緊接著又說:
依此,“太和所謂道”一語,是對于道之總持地說,亦是現象學之描寫地指點說,中含三義:一、能創生義;二、帶氣化之過程義;三、至動而不亂之次序義(理則義)。由此三義皆可說為道,有時偏于一面說。三義俱備,方是“道”一詞之完全義。【47】
太和作為道,有三方面的含義:即“能創生義”、“帶氣化之過程義”、“至動而不亂之次序義”包養。此中第一點,即“創生義”和第三點“至動而不亂之次序義”含義較為直接,前者是說太和能夠創生宇宙萬物之存在,后者是說太和能夠給宇宙萬物帶來次序。較為波折的是“帶氣化之過程義”。牟宗三強調,太和便是道,是一個形而上的品德性創生實體。可是光有這一點還不夠,還必須有氣的參與。氣負責道創生宇宙萬物的天然屬性,沒有氣,不成能有宇宙萬物的天然屬性,不成能有宇宙萬物之本身。是以,道必須帶著氣化來說,這就叫“帶氣化之過程義”。牟宗三對于“太虛即氣”的詮釋,完整是從這種考量出發的。在他看來,太虛是品德性的創生實體,不克不及將其直接同等于氣,否則就成了氣本論,但這個創生實體創生宇宙萬物又不克不及離開氣。為清楚決這個問題,牟宗三便將這個“即”解釋為“不離之即”,而“不離之即”就是“帶氣化之過程義”包養網。
由此不難看出,認定太虛自己就是道,就是品德性的創生實體,這是牟宗三對太虛詮釋的基礎立場。但牟宗三這一個步驟任務有很年夜的難度,因為橫渠關于太虛的論述嚴格說來缺少這方面的明確內容。為清楚決這個問題,牟宗三捉住橫渠關于“神”的說法年夜做文章,視其為“神體”,與太虛并稱,創立了一個特別的概念,這就是“太虛神體”:
橫渠此處順清氣直線地說通說神,只能算作領悟太虛神體之引路。就清氣之質性,可對于太虛神體之清通得一經驗的征驗。而經驗的征驗究不是太虛神體自己也。對此太虛神體之後天的、超出的征驗,惟在超出的品德本意天良之神。至此,則太虛神體之非可視為氣之質性所有的開闊爽朗。假如作為清氣之質性的通與神與太虛神體劃不開,而將氣之觀念直線地,一條鞭地縱貫于太虛神體之神,結果即是神屬于氣,心亦屬于氣。【48】
“太虛神體”的說法在橫渠那里并不存在,是牟宗三對橫渠思惟的詮釋。所謂“太虛神體”意思是說,太虛雖然離不開氣,但不等于氣,其自己就是神,就是品德性的本體,是創生一切存在的年夜本年夜源。依照這種懂得,橫渠所講之氣不過是導向太虛神體的引子罷了。通過氣可以引向神體,但絕不克不及將太虛神體同等于氣,也就是不克不及“將氣之觀念直線地,一條鞭地縱貫于太虛神體之神”。一句話,太虛是品德創生之實體,自己就是神體。
牟宗三不僅講“太虛神體”,更將其上升到“宇宙心”的高度:
此“離明”之詞即克就神體之虛明照鑒而言也。“離”即坎離之離。于卦,坎為水,離為火。火即光亮之象征。“離明”為批準之復疊詞。……神之充塞無間即明之充塞無間。此言離明是“本體、宇宙論地”言之(onto-cosmologically)。此是言“心”之“本體、宇宙論的”根據,而此神體之明亦可以說便是“宇宙心”也。【48】
此處以離為火作出說明。牟宗三強調,這里的火是象征之意,指代神體之虛明照鑒。神充塞無間,便是明充塞無間。在這種意義上,心的意義特別主要。心是本體宇宙論的根據,作為本體宇宙論根據的神體之虛明照鑒之心,又可以稱為“宇宙心”。有了這個“宇宙心”,宇宙萬物才有興趣義,能生長。在牟宗三儒學思惟系統中,“宇宙心”又叫“天心”,即所謂“心即天心也”【49】。不論是“宇宙心”還是“天心”,都是指那個品德性的超出的創生實體。
牟宗三“太虛神體”“宇宙心”的說法,在學界影響很年夜。【50】但是周全考量其儒學思惟,反復閱讀橫渠著作之后,我否認了這些說法。先說“神體”。依照我的懂得,橫渠應用的“神”字沒有本體的意思,不克不及視為“神體”:
散殊而可象為氣,清通而不成象為神。【51】
地,物也;天,神也。物無逾神之理,顧有地斯有天,若其配然爾。【52】
神化者,天之良能,非人能;故年夜而位天德,然后能窮神知化。【53】
神,天德,化,天道。德,其體,道,其用,一于氣罷了。【53】
第一段是說太虛散殊而為可見之氣,清通而不成見為神。這是指太虛的變化形態。第二段與第一段有內在關聯。太虛變化而成地,地之所成源于天,天之變化莫測故為神。第三段講到神化,神化是天之效能,非人力所能及,故而稱天德,人達到了天德的高度,方可窮神知化。第四段有“德,其體也”的說法,不難誤以為神就是體。但結合高低文尤其是緊接著的“一于氣罷了”一句不難清楚,這里講的神和化是指氣的感化之高明與奧妙,故可以稱為天德、天道;而將天德稱為體,無非是強調其本源性,切不成解為本體,似乎是說天德是神體一樣,否則“一于氣罷了”便無法落實了。
橫渠講神甚至還多與鬼相對,這可以作為上述懂得的一個佐證:
鬼神者,二氣之良能也。
天道不窮,冷暑也;眾動不窮,屈伸也;鬼神之實,不越二端罷了矣。【54】
鬼神,往來、屈伸之義,故天曰神,地曰示,人曰鬼。神示者歸之始,歸往者來之終。【55】
神與鬼相對,都是二氣之良能。此處之“良能”非孟子原義,而是效能義。無論是“天道”還是“眾動”,冷暑屈伸,皆不出于二端。“至之謂神,以其伸也;反之為鬼,以其歸也。”【56】神為伸,鬼為歸。神與鬼并稱無論若何都不克不及解為本體。
細讀橫渠文本,可以明白看到,神只是氣化的一種神奇感化罷了:
圣者,至誠得天之謂;神者,太虛妙應之目。【54】
居心之始須明知天德,天德便是虛,虛上更有何說也!【57】
“目”的字形像人的眼睛,外邊輪廓像眼眶,里面像瞳孔。本義指眼睛,用作動詞,引申表現看。目也指從年夜項分出來的小項,或按順序開列的目錄、項目。“神者,太虛妙應之目”這一表述說明,神只是氣化的具體展開,是其妙用,不克不及訓釋為體。“虛上更有何說”一句更需求細細咀嚼,它告訴人們,天德就是虛,虛是最高層面的東西,在其下面再沒有存在物了。即便不再列舉其他資料,僅憑這兩段文字也足以證明,橫渠所講之神只是就氣化之奧秘莫測而言,是妙用義,而不是實體義。
再看“宇宙心”。牟宗三包養網年夜講宇宙心是從品德形上學角度進進的。在這方面,他有一個特別有興趣思的說法:
他根據儒家“維天之命,於穆不已”之本源聰明,一眼看定這整個宇宙便是一品德的創造。 【58】
為什么說橫渠“一眼看定這整個宇宙便是一品德的創造”?要清楚這個事理,起首需求清楚牟宗三的品德存有論。品德存有論是牟宗三繼承熊十力新唯論發展而來的一套理論,其焦點是說品德之心不僅可以決定品德之踐行,還可以影響宇宙萬物之發展,將本身的品德價值和意義賦予其上,使其染上品德的顏色。這種存有論與東方的存有論分歧。東方的存有論重要是在認知意義上講的,儒家的存有論重要是在品德意義上講的。但在品德意義上講的存有論,也是一種存有論,這就是品德存有論。【59】
雖然品德存有論意義深遠,但將這一義理用于橫渠,至多有兩個問題需求細加辨別。起首,橫渠能否有了品德存有論的思惟?應該說他已初步具有這方面的意識,好比“年夜其心”就可以做這種懂得。橫渠認為將心立起來便可充塞宇宙,其實就是一種品德存有論。但他這方面的意識還只是初步的,遠未成形。品德存有論是經過明道、陽明,直到近代熊十力才正式完成。不留意這個歷史過程,將橫渠直接拉進品德存有論行列,認為其已經有了成形的品德存有論的思惟,并不客觀。其次,更為主要的是,品德存有論的創生主體畢竟是什么?是人心,還是天心?牟宗三反復答覆說,人心也是天心,天心也是人心,兩者普通無二,總歸是一本。但在我看來這種說法存在明顯瑕疵,一旦進一個步驟追問,不難發現創生品德存有的主體只能是人心,而不克不及是宇宙心或天心。這個問題可以在橫渠那里找到明確的資料:
天無心,心都在人之心。一人私見固缺乏盡,至于眾人之心統一則卻是義理,總之則卻是天。故曰天曰帝者,皆平易近之情然也,謳歌訟獄之不之焉,人也而以為天命。【60】
大略天道不成得而見,惟占之于平易近,人所悅則天必悅之,所惡則天必惡之,只為人心大公也,至眾也。平易近雖至愚無知,惟于私己然后昏而不明,至于事不干礙處則自是公明。大略眾所向者必是理也,理則天道存焉,故欲知天者,占之于人可也。【60】
這兩段的重點都在說明治國的事理,但也可以看出橫渠對于天的態度。橫渠此處明言“天無心,心都在人之心”,強調天上并沒有一個心,所謂的心其實義都在人心。又言“天道不成得而見,惟占之于平易近”,意即天道盡在民氣,包養網治國之吉兇不用占之天,只須占之于平易近。其實橫渠這方面的論述還有良多:“天則無心無為,無所主宰。”【61】“天惟運動一氣,鼓萬物而生,無心以恤物。圣人則有憂患,不得似天。”【62】“天本無心,及其天生萬物,則須歸功于天,曰:此六合之仁也。”【63】這些論述角度分歧,但都闡明了一個事理:天沒有心,橫渠最基礎不信任天上有一個心。牟宗三棄這些論述于不顧,反而將宇宙心、天心這些概念加在橫渠身上,不僅于文本上掉據,並且極易引生誤解。【64】
下面對“神體”和“宇宙心”兩個概念的剖析說明,牟宗三將“太虛即氣”解讀為太虛不離氣,是基于這樣一個基礎理念:儒家學理有一個至上的品德創生實體,既可以賦予人以品德的根據,使人成德成善,又可以創生宇宙萬物的存在,使江山年夜地具有品德的意義。這個創生實體就是天道、道體。他在闡發這一思惟的時候不夠細致,未能充足留意到,儒家這一思惟是逐漸成熟的,橫渠盡管有了這方面的意識,但思惟尚不特別明確。更為主要的是,即便在這些無限的論述中,基于氣本論的立場,橫渠也不成能以天道、道體作為品德存有的創生主體。從概況看,這似乎是橫渠的缺點,其實恰好是其思惟的公道之處。【65】牟宗三未能照顧這些方面,一方面強調橫渠很是重視“天道生命相貫通”,似乎早已完成了品德形上學的建構任務;另一方面又以“神體”“宇宙心”作為品德存有的創生主體,導致將太虛與“神體”“宇宙心”劃一處理。這種做法使其面臨著很年夜的困難:既不克不及說太虛就是氣,不克不及將其定為氣本論,否則品德性的創生實體就無法落實了;又不克不及不談氣,否則宇宙萬物便沒有了形體。兩面夾擊之下,只能有一個辦法,這就是將“太虛即氣”的“即”訓釋為“不離之即”。【66】這是為什么牟宗三力破傳統舊說,對“太虛即氣”做出全新的詮釋的最基礎緣由。
行筆至此,問題已經比較明白了。牟宗三對于橫渠的疏解屬于“六經注我”的性質,是把本身的思惟強加到了他的身上。這種做法的優點,是有利于把本身心中幻想的理論圖式展現出來。缺點也很凸起,這就是主觀性太強,難免歪曲成意。【67】有學者對這種做法提出過尖銳的批評:
牟宗三在《心體與性體》中每以所謂“滯辭”立言,這種做法不是要依某一思惟底本的脈絡加以詮釋和展開,倒似要教導前人應該若何道說。恰是這種缺少自覺的高調姿態,形成牟氏對先儒的見解多有偏掉,往往不成據信。【68】
這一批評奇妙道破了牟宗三詮釋橫渠“六經注我”的性質。是以,若何解讀“太虛即氣”概況看是若何懂得橫渠的問題,其實質則是若何消化和處理牟宗三的問題。牟宗三相關的論述,應該作為懂得牟宗三思惟的資料,而不克不及誤認為橫渠思惟底本就是這個樣子。假如先進為主,強行以牟宗三的解讀懂得橫渠,認為這即是橫渠思惟的原貌,概況看在學理上有了很年夜進步,其實遠不及20世紀30年月的解說明白清楚。【69】
哲學史上,一個人對某個問題提出了新的懂得,假如其位置主要,很不難引發劇烈爭論,但隨后常會發現這些爭論有的其實并無太強的意義,于是事態漸漸又歸于了平靜;正如一段時間以來,將東方的某些范式引進中國哲學研討惹起了眾多爭辯,經過一番折騰后,這種爭辯明天已沒有了任何意義一樣。信任歷史會證明今朝關于橫渠“太虛即氣”的爭論研討也屬于這種情況。
附:《張載集》“即”字引得
說明:本引得按照原哈佛燕京學社所做各種引得制成。8/1中“8”代表《張載集》(中華書局,1978年)的頁數,“1”代表該頁的行數;()代表援用古籍的原文。
● 正蒙
知虛空即氣8/1
知太虛即氣8/14
(眾臣杖不以即位) 61/4
感即合也 63/12
所謂性即天道也63/14
● 橫渠易說
所行便是道71/3
以其善世便是化也 73/10
便是直也76/2
便是無然畔援 76/3
其年夜便是天也77/11
言乃位便是實到為己有也 77/14
龍即圣人之德79/7
(即鹿無虞)84/1
(即鹿無虞) 84/1
(復即命渝) 89/1
(復即命渝) 89/1
故適盡即生 113/4
要下即下121/10
險亂即解 13包養網9/8
(晦氣即戎) 143/4
(晦氣即戎) 143/7
即年夜人虎變 153/12
(不我能即) 155/1
(旅即次) 164/13
即次之義 165/1
易即天道 181/12
成性即道義從此出192/3
禮即時措時中見之事業者 192/10
知太虛即氣則無有有無200/2
神即神罷了200/11
四象即乾之四德 204/4
有謂心便是易206/6
無形跡者即道也207/7
無形跡者即器也207/7
見于事實即禮義是也207/7
氣之生便是道207/11
但妄意有興趣即非行其所無事 215/9
化即達也216/7
豫即神也 217/7
若盡性則便是進神217/11
由末即至于本223包養/6
少不順即有變矣231/3
若是者便是隨文耳231/9
不窮理盡性便是戕賊234/7
天道即性也 234/10
有謂心便是易242/11
便是道是易243/1
● 經學理窟
即愿得之260/7
樂則得其所樂便是樂也261/9
即知因身而定263/1
禮即六合之德也264/3
禮即時措時中見之事業者 264/8
如氣質惡者學即能移266/1
記不得時即休267/8
整齊便是如切如磋也268/5
天德便是虛269/5
則雖接人事便是實行 272/6
合者便是圣言272/9
即且志之紙筆 275/13包養網價格
改得一包養網字便是進得一字275/14
凡或人有不善即面舉之 282/12
其清時即視明聽聰 284/1
便是養心之術也284/13
便是私己285/7
即使劄記286/3
用利即身安286/12
年夜凡能發見便是氣至291/3
即并合上世一齊向之罷了295/10
及其已作主即不消苴 298/6
何不即焚埋之 301/9
● 張子語錄
無差等即夷子之二本也 311/4
性即天也311/11
即智之于賢者不獲知也 311/14
眾見之便是理也314/6
偏見之者非病即偽314/6
偏見者即病也314/6
己即說無314/11
即道也不成妄分 321/6
凡無形之物即易壞325/11
離兌即金火也326/6
合此理者便是圣人之制327/2
分歧者便是諸儒添進327/2
年夜率時措之宜者即時中也 328/2
窮理便是學也330/8
惟其受教便是學也330/10
解纏繞即上往330/12
上往便是理明矣330/12
注釋
1 張載:《正蒙·太和》,《張包養網排名載集》,北京:中華書局,1978年,第8頁。
2 楊少涵將氣分為三層含義,即渾沌太虛之氣、氣質客形之氣,以及兩者過程變化的氣化之氣,可作參考。參見氏著:《虛氣即心性——“橫渠綱領”的現象學疏解》,“東亞儒學的問題與方式”全國學術研討會論文,廈門,2020年。
3 氣在必定場合也有精力的屬性,如孟子所說的“浩然之氣”,但這種氣不具有宇宙根源的意義。從宇宙根源意義上講的氣是物質性的。別的,常見一些學者以東方質料與情勢的關系為據,分歧意將氣懂得為物質性的。我分歧意這種見解。質料與情勢的區分是古希臘哲學的主要做法,中國哲學從沒有這種意識,中國哲學的氣自己就有動力,從這個意義上說它本身就包括著情勢,但我們不克不及是以而否認氣的物質特徵。
4 張岱年:《中國哲學年夜綱》,《張岱年文集》第2卷,北京:清華年夜學出書社,1990年,第81頁。
5 需求特別留意,此“本”是本最基礎源之“本”,而非ontology之“本”,不克不及以東方的ontology來懂得中國的本體論。
6 牟宗三:《心體與性體》第一冊,《牟宗三師長教師選集》第5卷,臺北:臺灣聯合報系文明基金會、聯經出書事業公司,2003年,第481頁。
7 陳政揚在《張載思惟的哲學詮釋》(北京:中華書局,2020年)中將對“太虛即氣”的懂得分為三種,一是以年夜陸學者為代表的唯物論,二是以牟宗三為代表的體用圓融論,三是以唐君毅為代表的虛氣不貳論(見該書第27~64頁)。根據我的懂得,唐君毅的觀點雖然著重虛氣不貳,但總體依然沒有脫離第一類的范疇。是以,對這個問題的懂得其實只要兩類:一將“即”懂得為“是”,這是傳統的觀點;一是將“即”懂得為“不離之即”,這是牟宗三的觀點。由此可知,關于“太虛即氣”的爭論重要是由牟宗三惹起來的,他以一己之力攪動了整個宋明儒學研討,可見其能量之年夜。
8 因為牟包養平台推薦宗三在臺灣和噴鼻港影響很年夜,跟隨其觀點的人很是多。朱建平易近的情況很有說服力。朱建平易近是牟宗三在臺年夜70年月末期的學生,其碩士論文是在牟宗三指導下完成的,主題便是關于橫渠思惟的研討。他回憶說:“雖然近身從學,但我之所以選擇張載作為研討主題,一開始卻是想要提出有別于牟師長教師的見解。只不過,反復尋思各種能夠論點之后,還是無法完整脫離牟師長教師對張載詮釋的影響。所幸,從選題開始,牟師長教師一向給我很年夜的不受拘束度。他也看出我在理路上的掙扎,但在一章一章地批閱過初稿后,還是寬容我的難以受教,未加勉強。”(氏著:《張載思惟研討》,北京,中華書局,2020年,第5頁)這種情況在年夜陸也很嚴重。年夜陸學者較早正面系統處理這個問題的是丁為祥。他雖然很是尊敬馮友蘭、張岱年、陳俊平易近等前輩學者,但受牟宗三影響更年夜。他將“太虛即氣”從本體論和宇宙論兩個方面進行剖析,認為太虛是就本體論而言,氣包養網則是對宇宙論而言;本體論離不開宇宙論,宇宙論必須以本體論為基礎。是以,太虛與氣當是一種相即不離的關系,這就叫作“虛氣相即”(氏著:《虛氣相即——張載哲學體系及其定位》,北京:國民出書社,2000年)。林樂昌撰寫的一系列文章總的思緒與丁為祥附近,但不贊成其將本體論和宇宙論分開處理的做法。與此分歧,楊立華堅守張岱年的立場,分歧意丁為祥的觀點,但他特別重視神化問題,似乎也遭到了牟宗三的影響(氏著:《氣本與神化——張載哲學述論》,北京:北京年夜學出書社,2008年)。
9 詳見拙著:《〈心體與性體〉解讀》第二章“論橫渠”,上海:上海國民出書社,2016年,第44~65頁。
10 詳見文末所附“《張載集》‘即’字引得”。
11 陳政揚已經留意到這個問題。他說:“在《正蒙》中,‘即’字共出現5次,除‘虛空即氣’與‘太虛即氣’之‘即’可以解釋為‘圓融不離義之即’外,其余三者皆無此義。”(氏著:《張載思惟研討》,第49頁)當然,陳政揚并未對《張載集》做周全的統計,結論的靠得住性尚顯單薄。
12 張載:《橫渠易說·說卦》,《張載集》,第234頁。
13 張載:《經學理窟·氣質》,《張載集》,第269頁。
14 李存山指出:“宋代熊節編《性理群書句解》,熊剛年夜對這句話的注解是‘空虛之中,初無形體,乃氣化本然之體段’,這個注解是正確的。按‘體段’一詞,猶如說模樣或性狀,‘太虛無形’是表現‘氣’之本然的性狀,而不是超出于‘氣’之上的東方哲學意義上的‘本體’。‘太虛’本是指廣年夜無垠的空間,因為氣‘彌倫無涯’‘希微不形’‘充滿太虛’,所以張載說‘太虛即氣’或‘虛空即氣’。‘太虛’并非超出時空,并非超出于氣之上。”又說:“張載為什么不克不及說‘氣即太虛’呢?因為氣有離合,這是‘變化之客形’,‘有來有往謂之客’,氣聚而無形,這就不是氣化之本然的‘體段’,所以不克不及說‘氣即太虛’。氣之離合從來源根基上說都是本于‘太虛無形’之氣,所以張載的哲學思惟可以說是氣本論。”許寧、李存山、徐洪興、丁為祥、常新:《張載的世界》,《光亮日報》2020年9月12日。這些論述簡潔質樸,極無力度。其實這是其多年來一以貫之的觀點。另見氏著《“先識造化”——張載的氣本論哲學》,《中國哲學史》2009年第2期。據作者附識所言,該文的前身《“先識造化”與“先識仁”——略論關學與洛學的異同》(《人文雜志》1989年第5期)曾獲得張岱年的充足確定,認為“好久沒有見到這樣好的文章了”。
15 范育:《正蒙序》,《張載集》,第5頁。
16 張載:《正蒙·太和》,《張載集》,第8、7頁。
17 吳震近來撰文指出:“張載哲學的理論性質應歸屬于道學,其思惟對于宋代道學具有主要的型塑意義。”(氏著:《張載道學論綱》,《哲學研討》2020年第12期)我贊成吳震這種見解,橫渠哲學確實是在“道學”年夜佈景展開的,但對其反對將橫渠定性為氣本論持分歧意見。在我看來,承認橫渠是氣本論并不料味否認其終極目標是達到性與天道的合一,問題不在可否認定其為氣本論,而在具體剖析氣論能不克不及達到這個目標。
18 《宋史·張載傳》。
19 橫渠這方面的思惟也不無商議之處。“氣之為物,散進無形,適得吾體;聚為有象,不掉吾常。”(《正蒙·太和》,《張載集》,第7頁)依照橫渠的說法,氣散而為物,氣聚而歸太虛。人之生是氣散為物,人之逝世是氣聚為復歸太虛。人的天然性命可以逝世,但“吾常”依然在。朱子并不完整認可橫渠這種講法,認為其“說離合處,其流乃是個年夜輪回”(黎靖德編:《朱子語類》卷九十九,第七冊,北京:中華書局,1986年,第2533頁),批評即像橫渠這樣講存亡,雖然擺脫了小輪回,但又墮入到年夜輪回之中,論說并不徹底。
20 這是我不贊成當下橫渠研討舉高天道的緣由。林樂昌分歧意將氣視為張載哲學的最高概念,而是凸顯天的主要,指出:“張載以道家‘太虛’概念釋‘天’,是為了糾正秦漢以來儒者‘知人而不知天’的‘年夜蔽’,重建儒家‘天’觀。”“可見,‘氣’并不是處在‘天’‘道’‘性’‘心’四大要念序列首位的最基礎概念或最高的中間范疇。實際上,‘天’或‘太虛’才是張載概念序列之中重要的、最高的概念,而‘氣’只是處在‘天’‘道’‘性’‘心’四大要念序列之外的概念。”(氏著:《論張載的理學綱領與氣論定位》,《孔學堂》2020年第1期)丁為祥也著力闡發橫渠“天道本體”的思惟,認為橫渠面對釋教的理論沖擊,對形上問題進行了多重摸索,經過這種摸索最后樹立了以太虛為焦點的形上系統,而這個太虛就是“天道本體”。以太虛為焦點的天道本體,雖然不克不及離開氣,但絕對不克不及同等于氣,“‘太虛’作為天道本體,其與‘氣’始終是一種紛歧而又不異之所謂超出又內在的關系。”(氏著:《張載對“形而上”的辨析及其天道本體的確立》,《哲學研討》2020年第8期)這些觀點與我的致思標的目的有很年夜分歧。我并不否認橫渠也有天的論述,翻檢其著作,這方面的論述并不少。但從邏輯上看,天只是由太虛決定的一個概念,即所謂“由太虛,有天之名”。橫渠關于天具有品德含義的一些說法只是其思惟的主流,不是其學說的主脈。為此可以供給一個反證。如后文所說,牟宗三詮釋橫渠的一個重要目標是闡發“天道生命相貫通”的主張,但希奇的是,他并沒有以天為抓手,在這方面做文章,而是圍繞“神”字下了很年夜功夫,很能夠是意識到了橫渠的天并不是一個首出的概念,至多其感化要小于“神”。
21 見陳來為楊立華《氣本與神化——張載哲學述論》一書所寫的序。楊立華:《氣本與神化——張載哲學述論》,第3頁。
22 丁為祥從另一個角度提出了一個相反的證明。他梳理了橫渠之前邵雍、濂溪的太極思惟,認為無論是邵雍的“太極既分,兩儀立矣”,還是濂溪“太極動而生陽……靜而生陰”,其太極都是陰陽五行之始、宇宙萬物之源,都屬于氣。“假如說張載哲學就是‘氣本論’,那么他就正好可以從邵雍、周敦頤所配合認定的‘太極’出發,而完整無須通過對所謂‘形而上者’的反復辨析來確立儒家的天道本體。”(氏著:《張載對“形而上”的辨析及其天道本體的確立》,《哲學研討》2020年第8期)我不認為這種證明有太強的力度。即便如丁為祥所說邵雍、濂溪的太極屬于氣,也不代表橫渠不克不及以氣作為本身學理的基礎。邵雍、濂溪也講氣,但他們所講之氣并沒有達到太虛的高度。橫渠拈出太虛這個概念,在學理系統性上年夜年夜超過了他們,而這完整可以成為橫渠立論的基礎。
23 張載:《正蒙·太和》,《張載集包養網》,第9頁。
24 林樂昌:《太和之道·虛氣關系·理學綱領——〈正蒙·太和篇〉第一、二、十二章新注新評》,《中共寧波市委黨校學報》2020年第4期。
25 楊立華在張岱年解說的基礎上提出“‘合’是貫通義”的見解。氏著:《中國哲學十五講》,北京:北京年夜學出書社,2019年,第221頁。
26 張載:《正蒙·誠明》,《張載集》,第22頁。
27 常見一些學者對“合虛與氣,有性之名”提出批評,認為太虛是氣,氣也是氣,兩者是同質的,“合虛與氣”等于說合氣與氣,這即是一個牴觸。這種批評并不成取。事物因參照對象分歧可有分歧的質。冰和水的分子式都是H2O,但可以分歧質,冰是冰,水是水。兒子和父親都是漢子,但可以分歧質,兒子是兒子,父親是父親。在橫渠那里,太虛和氣的質都是氣,太虛是有象無形之氣,氣是有象無形之氣,兩者可以分歧質,太虛是太虛,氣是氣,為什么不克不及談合?
28 楊少涵認為:“我們完整有來由做這般推測:‘合性與知覺’本作‘合性與知’,‘覺’字能夠為衍出之字。”氏著:《虛氣即心性——“橫渠綱領”的現象學疏解》。
29 張載:《正蒙·乾稱》,《張載集》,第63~64頁。
30 張載:《性理拾遺》,《張載集》,第374、374頁。
31 張載:《正蒙·太和》,《張載集》,第7頁。
32 張載:《正蒙·誠明》,《張載集》,第22頁。
33 張載:《正蒙·年夜心包養》,《張載集》,第24頁。
34 此段中與“見聞之知”相對的是“德性所知”,而非“德性之知”。丁為祥認為,歷史上人們常混雜“德性所知”和“德性之知”,“令人扼腕”。在他看來,“德性所知”之“所”字蘊含著內向的認知義,其基礎是德性,而其所知的對象就是客觀的天德天道(參見氏著:《虛氣相即——張載哲學體系及其定位》,第142~143頁)。楊少涵的長文《虛氣即心性——“橫渠綱領”的現象學疏解》在余英時、張岱年等人研討的基礎上,對“德性所知”與“德性之知”的關系進行了詳細的梳理,認為歷史上“將‘德性所知’與‘德性之知’的混淆應用是完整正確的”,近年來一些學者在這方面的盡力的結果并不成取,“只要將‘所’訓為‘之’,‘德性所知’即‘德性之知’,才是正解”。
35 張載:《橫渠易說·說卦》,《張載集》,第235頁。
36 張載:《張子語錄·語錄中》,《張載集》,第324頁。
37 張載:《張子語錄·語錄中》,《張載集》,第325~326頁。
38 程顥、程頤:《河南程氏遺書》卷十一,《二程集》第一冊,北京:中華書局,1981年,第118頁。
39 程顥、程頤:《河南程氏粹言》卷一,《二程集》第四冊,第1174、1180、1182頁。
40 黎靖德編:《朱子語類》卷九十九,第七冊,第2533、2538頁。
41 張載:《正蒙·天道》,《張載集》,第15頁。
42 張載:《橫渠易說·系辭下》,《張載集》,第231頁。
43 程顥、程頤:《河南程氏外書》卷十二,《二程集》第二冊,第424頁。
44 程顥、程頤:《河南程氏遺書》卷十一,《二程集》第一冊,第154頁。
45 張載著作中也經常出現“反”字,如“性于人無不善,系其善反不善反罷了。”“形而后有氣質之性,善反之則六合之性存焉。”(《正蒙·誠明》,《張載集》,第21、22頁)這些“反”字并不具有孟子“反求諸己”的意思。
46 為了凸顯這個問題難度之高,我將其譽為“氣論的卡夫丁峽谷”。詳見拙著:《儒家生生倫理學引論》第包養網三十節“天然之天的新解讀”,北京:商務印書館,2020年,第211~224頁;另見拙文:《跨越氣論的卡夫丁峽谷》,《學術月刊》2017年第12期。
47 牟宗三:《心體與性體》第一冊,《牟宗三包養網師長教師選集》第5卷,第437、459包養網比較、462頁。
48 牟宗三:《心體與性體》第一冊,《牟宗三師長教師選集》第5卷,第500、490頁。
49 牟宗三:《心體與性體》第三冊,《牟宗三師長教師選集》第7卷,第84~85頁。
50 丁為祥將神分為兩種,一是實體義的神,二是感化義的神:“從提出角度來看,有的是實體義的神,有的是感化義的神;有的是從太虛角度提出的神,有的則是從氣的角度提出的神。顯然,所謂從氣的角度提出的神恰是感化義的神,而從太虛角度提出的神則是實體之神。”“所以,神作為天德也就是天道的本體。”(氏著:《虛氣相即——張載哲學體系及其定位》,第82~83頁)這明顯是沿著牟宗三的思緒走的。楊立華與丁為祥的思緒分歧,但在批評牟宗三“太虛神體”這個概念的同時,他又把神視為太虛之上的一個層面。他說:“無論是無形之氣,還是太虛之氣,都貫通和體現著神化的不息的感化,是以,假如能正確地體察,就會發現其實它們都是神化感化的體現。恰是在這個意義上,‘糟粕煨燼,無非教也’這一論斷,才有了具體的指向:正因為‘六合法象’都是神化感化的體現,所以,即便是最物質化的層面,也有精力和價值貫注此中。”(氏著:《氣本與神化——張載哲學述論》,第67頁;另見氏著:《宋明理學十五講》,北京:北京年夜學出書社,2015年,第142頁)也就是說,橫渠思惟結構有三個層面,最上是神,中間是太虛,最下是氣和萬物。這種將神獨立為一個層面的見解在我看來年夜有商議余地。
51 張載:《正蒙·太和》,《張載集》,第7頁。
52 張載:《正蒙·參兩》,《張載集》,第11頁。
53 張載:《正蒙·神化》,《張載集》,第17、15頁。
54 張載:《正蒙·太和》,《張載集》,第9、9頁。
55 張載:《正蒙·神化》,《張載集》,第16頁。
56 張載:《正蒙·動物》,《張載集》,第19頁。
57 張載:《經學理窟·氣質》,《張載集》,第269頁。
58 牟宗三:《心體與性體》第一冊,《牟宗三師長教師選集》第5卷,第448頁。
59 品德存有論是牟宗三思惟中極有價值的部門,其主要性甚至超過了三系論,更不要說坎陷論了。但因其義理精深,難以懂得,學界有關的研討結果未幾。今朝牟宗三研討多集中于坎陷論、三系論,極少觸及存有論,這長短常不應該的。假如不克不及準確懂得存有論,牟宗三儒學思惟中良多內容都不成能獲得好的消化,而他解讀橫渠中隱含的問題也不成能被發現和糾正。關于品德存有論,拙著《貢獻與終結——牟宗三儒學思惟研討》(上海:上海國民出書社,2014年)第三卷用了整卷的篇幅做了詳細分疏,敬請參閱。
60 張載:《經學理窟·詩書》,《張載集》,第256、256~257頁。
61 張載:《橫渠易說·復》,《包養張載集》,第113頁。
62 張載:《橫渠易說·系辭上》,《張載集》,第185頁。
63 張載:《經學理窟·氣質》,《張載集》,第266頁。
64 林樂昌贊成牟宗三的觀點,并做出了本身的說明,認為“張載是明確肯認六合有心的;認為張載否認六合有心,與張載的宇宙天生論思惟分歧。”他列出三個來由。第一,“六合”是宇宙創生萬物的本源性氣力。第二,作為宇宙創生本源性氣力的“六合”是有目標的。第三,“六合之心”作為目標論是天然目標與品德目標的統一。(氏著:《為六合立心——張載“四為句”新釋》,《哲學研討》2009年第5期)這種見解與我的懂得有原則性的分歧。
65 這個問題觸及極深,影響極年夜,一旦清楚了這個事理,將會清楚,品德存有的真正創生主體不克不及是天,只能是人,從而對儒家天人關系的傳統觀念有一個徹底的轉變。詳見拙著:《貢獻與終結——牟宗三儒學思惟研討》第三卷第四章第二節“不克不及以天作為存有論的創生主體”(第94~149頁);另見拙文:《回應錢穆之問:儒家生生倫理學對天人合一的新懂得》,《學術月刊》2019年第7期。
66 這個問題的焦點是把橫渠懂得為一層唯氣論還是兩層超出論。參見林樂昌:《張載兩層結構的宇宙論哲學探微》(《中國哲學史》2008年第4期)。楊少涵《虛氣即心性——“橫渠綱領”的現象學疏釋》一文提出了一種新的一層超出論,既分歧于一層唯氣論,也分歧于兩層超出論。他自負地認為,“橫渠哲學更為圓融的詮釋路向應該是‘一層超出論’。‘一層’是說心與氣為同質同層,渾沌太虛即德性之知即六合之性,客氣客形即見聞之知即氣質之性。‘超出’是說本意天良或德性之知為生生不息、風行不已的自我超出者,不斷地構造、又不斷地超出所構包養平台推薦造的客氣客形、宇宙萬象。總之,虛氣便是心性,太虛即客氣即心即性。”
67 這里舉一個例子。在牟宗三看來,儒家言性,最基礎目標是要樹立品德創造之源,所以當從天道、道體言性。“言性,即為的是樹立品德創造之源,非是枉然而泛然之宇宙論也。氣化之道亦必由品德創造來貞定、來證實。故性字必偏就虛體言,所以立本也。是以由‘體萬物’而言性,勝于由‘合虛與氣’而言性多多矣。”(牟宗三:《心體與性體》第一冊,《牟宗三師長教師選集》第5卷,第514頁)橫渠分歧,他講“合虛與氣,有性之名”,以氣的方法談性,層次較低,問題較多。但如上所說,橫渠“合虛與氣,有性之名”這一說法底本是一套系統,盡管內部也有瑕疵,但自成體系,后人不克不及將其打斷,借橫渠說本身的話。牟宗三恰好是這樣。他將本身的思惟強加到橫渠頭上,先把太虛講成“神體”,講成“宇宙心”,接著又批評“合虛與氣,有性之名”的說法不當。在牟宗三的梳理下,明顯有兩個橫渠,一個是講“太虛神體”的橫渠,這是牟宗三虛構的橫渠,一個是講“合虛與氣”的橫渠,這是實際的橫渠。牟宗三以前一個橫渠批評后一個橫渠,形成了很年夜的理論混亂。《心體與性體》橫渠章難讀難解,在“太虛即氣”的“即”上糾纏不清,多是由此形成的。
68 楊立華:《氣本與神化——張載哲學述論》,第56頁。
69 陳來在為楊立華《氣本與神化——張載哲學述論》所寫的序中指出:“事實上,假如我們從五六十年月的風行形式及其反彈,前往到30年月平實的懂得,應該說更接近張載哲學思惟的特質。”楊立華:《氣本與神化——張載哲學述論》,第3頁。包養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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