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求包養紀德君】陽明心學在明清小說中的傳承說略

陽明心學在明清小說中的傳承說略

作者:紀德君(廣州年夜學人文學院傳授)

長期包養來源:《光亮日報》

時間:孔子二五七四年歲次癸卯臘月十九日壬辰

          耶穌2024年1月29日

 

明代中后期,由王陽明開創的心學,打破了程朱理學一統全國的局勢,對儒學演變與文學創作產生了宏大影響。陽明心學反對程朱理學將天理與人欲對立起來,認為“心外無理”“心即理”,天理安閒人心,人只需自明本意天良,即可體察天理;而自明本意天良的辦法,則是“破心中賊”“致知己”,也即把蒙蔽“知己”的物欲私衷,通過“痛加刮磨”,以使“知己”重現光亮;與此相應,心學天然強調“知行合一”,認為“知己”只要通過“行”,才幹達到感性的自覺,獲得現實性的品德。別的,針對程朱理學欠亨乎百姓的缺點,陽明又努力于將“致知己”世俗化、布衣化,認為百姓皆有“知己”,“茍能致之,即與圣人無異矣”(《書魏師孟卷》),為此他很重視為百姓立教,認為“須做得個愚夫愚婦,方可與人講學”;還說:“今要風俗反樸還淳,取包養一個月價錢今之戲子,將妖淫詞調俱往了,只取奸臣逆子故事,使愚俗蒼生人人易曉,無意中感謝他知己起來,卻于風化無益。”(《傳習錄》下)

 

作為王門后學,王畿、王艮、李贄等對心學又有新的懂得與發揮,或主張“吾心須是自心作得主宰,凡事只依本意天良而行,即是年夜丈夫”,“平時只是任性而行,純任天然,便謂之道。……凡先儒見聞,事理格局,皆足以障道”(黃宗羲《明儒學案·泰州學案》);或確定人欲、張揚個性,認為“蒼生日用即道”(王艮《王心齋師長教師遺集》卷一《語錄》),“穿衣吃飯,便是人倫物理”(李贄《焚書》卷一《答鄧石陽》),“夫生成一人,自有一人之用,不待取給于孔子而后足也”(李贄《焚書》卷一《答耿中丞》),等等。

 

王陽明及其門人創立的“心學”在社會上廣泛傳播,以致于“嘉、隆而后,篤信程、朱,不遷異說者,無復幾人矣”(《明史·儒林傳序》),從而無力地動搖了程朱理學的僵化統治,沖擊了圣賢經傳的神圣位置,在客觀上凸起了人在品德實踐中的主觀能動性,促發了人的自我意識的覺醒,在晚明掀起了一場確定情面人欲、張揚個性束縛的文藝思潮。以李贄、湯顯祖、袁宏道、馮夢龍等為代表的一大量文人,不僅化知己為童心,標舉童心即真心(李贄《童心說》),倡言“世總為情”“情有者理必無,理有者情必無”(湯顯祖《寄達觀》),主張“獨抒性靈,不拘格套”(袁宏道《敘小修詩》),還主動以化俗為己任,積極應用“愚夫愚婦”喜愛的淺顯小說來教化平易近眾,指出“以淺顯諭人,名曰演義”(楊爾曾《東西晉演義序》),“演義固喻俗書哉,義意遠矣”(陳繼儒《〈唐書演義〉序》),“淺顯演義一種遂足以佐經書史傳之窮”(馮夢龍《警世通言敘》),甚至認為《論語》《孝經》等經典的沾染力也不如小說“捷且深”(馮夢龍《古今小說序》)。是以,他們紛紛投進到淺顯小說的編創與評點中,從而無力地推動了明清小說的繁榮發展。

 

彼時,受陽明“心學”影響最明顯的,莫過于以《西游記》為代表的神魔小說創作。萬歷二十年,金陵世德堂本《西游記》問世。該小說侈談神魔之爭,藝術描寫“曼衍虛誕”,惹起了眾人極年夜的閱讀興趣。慧心的讀者很快發現,該小說蘊含了豐富的“心學”元素,指出它“以猿為心之神,以豬為意之馳,其始之放縱,上全國地,莫能禁制,包養俱樂部而歸于緊箍一咒,能心猿馴伏,至逝世靡他,蓋亦求安心之喻,非浪作也”(謝肇淛《五雜俎》卷十五《事部》),而書中所寫的魔怪,則為“口耳鼻舌身意可怕顛倒空想之障”,“故魔以心生,亦以心攝”(陳元之《西游記序》),甚至認為“心生種種魔生,心包養留言板滅種種魔滅”,就是一部《西游記》的主旨(《李卓吾師長教師批評西游記》第十三回總評),《西游記》旨在闡發修養心性、戰勝魔障之理(袁于令《西游記題詞》)。可見,在一些明代文人看來,《西游記》概況上寫的是神魔之爭,實際上台灣包養網隱含的卻是一門修心煉性的學問。

 

揆諸《西游記》所寫,明代人的見解也確有依據。在小說中,作者就常用“心猿”來指稱孫悟空。孫悟空的心路歷程,隱喻的就是心性修煉的過程。此中,年夜鬧天宮,是“心何足”“意未寧”,壓于兩界山下,是“定心猿”,到西天取經,則是“心猿歸正”。而妖魔則是修心的障礙,所謂“菩薩、妖精,總在一念之間”“心生,種種魔生;心滅,種種魔滅”,取經包養網VIP途中的種種妖魔,即“年夜半起自心思或心理的現象,一方面由于感官經驗的限制,導致主觀意識的錯誤判斷,因此產生種種假象,困惑了本意天良;另一方面,又由于心理欲求與心思之間的牴觸,使人彷徨于滿足與割舍之間,故紛紛劫難不易解脫”(吳璧雍《從風俗興趣到文人意識的參與》)。如小說第十四回,寫孫悟空打逝世了六個剪徑的蟊賊:眼看喜、耳聽怒、鼻嗅愛、舌嘗思、意見欲、身本憂,這實際上就是消除“六欲”對取經的干擾。第五十七、五十八回,又寫了一個真假美猴王的故事,隱喻在修心的過程中,心靈有時會受兩種彼此沖突的意念困擾,從而迷包養故事掉了標的目的,不知何往何從,是以只要“剪斷他心”“勠力齊心”,才幹修成正果。在小說中,作者為了表現“心猿歸正”的總體設計,還讓孫悟空不時地向唐僧直接宣傳“明心見性”的主張。第二十四回唐僧問悟空何時可到西天雷音,悟空答道:“只需你見性志誠,念念回想處,便是靈山。”第八十五回,悟空包養網站還用烏巢禪師的《多心經》提示唐僧:“佛在靈山莫遠求,靈山只在汝心頭。人人有個靈山塔,好向靈山塔下修。”頓使唐僧明了:“千經萬典,也只是修心。”可見《西游記》在總體上自覺地宣揚了“修心煉性”的“心性之學”。而包養站長這與陽明“心學”主張的“滅心中賊”“致知己”無疑是息息相關的,在必定意義上,也可以說《西游記》所寫的以心降魔,是對陽明心學的生動詮釋。

 

《西游記》創作與評點中彰顯的“心性之學”,對后來的神魔小說創作產生了直接影響。例如《西游記》的三部續書《續西游記》《后西游記》《西游補》以及《三教開迷歸正演義》《掃魅敦倫東度記》等小說的創作,就明顯遭到了《西游記》“以心降魔”構思的啟發。

 

《續西游記》重要圍繞人的“機變心”年夜做文章,認為“妖魔總是機心惹”,提出“起魔攝魔,近在方寸”,書中闡說種種妖魔鬼魅,都由“機變心”產生,進一個步驟演繹了《西游記》所說的“心生種種魔生,心滅種種魔滅”的禪機妙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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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西游補》也同樣演繹“修心攝魔”的法則,不過,作者重在寫心猿歷情劫、歸年夜道,認為“悟通年夜道,必先空破情根,必先走進情內;走進情內,見得世包養行情界情根之虛,然后走出情外,認得道根之實。《西游補》者,情妖也;情妖者,鯖魚精也。”“情之魔人,無形無聲,不識不知……若一進而決不成出。知情是魔,即是出頭田地。”(董說《西游補答問》)小說中孫悟空所歷諸多幻夢,皆系其心動著魔進幻所致。

 

《后西游記》也把“心便是佛”的命題和陽明心學的“求其安心”結合起來,依附修心煉性來破心中之魔,聲稱“前西游后后西游,要見心修性也修”。小說回目中有大批“心”字,諸如“心明清靜法,棒喝野狐禪”“唐長老心散著魔,小行者兼顧伏怪”等。文包養網比較本中也處處強調包養網心得心的感化,如第十三回唐半偈對小行者說:“我想全國那有妖魔,不過邪心妄念,自生妖魔耳。”第二十六回小行者認為“妖精雖多,卻一妖同心專心,心多必亂”,又有詩云“萬心何似同心專心堅”。其他如第十八、三十六、三十八、三十九回中也有類似描寫。可見,作者自覺將修心的觀點貫穿到小說情節的構思與寫作中,以彰顯“以心降魔”的宗旨。

 

《三教開迷歸正演義》則圍繞著“開心迷”做文章,書中所寫宗孔(儒)、寶光(釋)、靈明(道)所代表的三教開化的群“迷”,如嘆貧迷、仕進迷、好名迷、傲慢迷、風月迷、妒忌迷、求利迷……名雖為妖,實由心生。“三教開迷”意在包養一個月價錢“驅邪蕩穢,引善化惡,以助政教”。這與《西游記》中的祛除“六賊”、摒棄“他心”的寄意異曲同工。

 

《掃魅敦倫東度記》,其所謂“掃魅”,即掃除那些作惡多真個妖魔(邪欲);其所謂“敦倫”,即崇尚儒家倫常。小說以陶情、王陽、艾多、專心魔這四個邪魔,分別隱喻酒、色、財、氣,還虛構出一群由七情六欲變幻的邪魔,然后由圣僧達摩逐一“掃魅還包養app倫”。

 

《斬鬼傳》也以心術之邪正作為人鬼之界分,作者指出:“年夜常人鬼之包養sd分,只在方寸間。方寸正的,鬼可為神;方寸不正的,人即為鬼。”(第一回)書中所寫謅鬼、假鬼、奸鬼、搗年夜鬼、莽撞鬼、風流鬼等四十多個五花八門的鬼類,就是人世間各種心術不正之丑類的甜心花園抽像寫照。《平鬼傳》也同樣把分歧儒家倫常的邪心惡欲擬之為鬼,托鐘馗以斬之。《精力降鬼傳》更標舉以“精力”(心靈)降鬼,“精力”不僅先后降伏癆病鬼、賭博鬼、鴉片鬼、勢利鬼、混障鬼等人間十二鬼物,還為諸鬼蕩垢滌污,如摘往癆病鬼色膽、割往賭博鬼錢癖、換失落勢利鬼雙眼等,這般下界升平,碧落潔白。

 

總之,這些神魔小說的作者均受陽明心學“滅心中賊”“包養女人致知己”的影響,以為一切魔劫皆由心生,亦由心滅,只要修心煉性,才幹滅心魔、歸邪道、成正果;而在寫法上,則有興趣將“修心攝魔”的理念具象化為小說中的神魔之爭。

 

假如說神魔小說在分包養sd歧水平上宣揚了修心煉性、明心見性的心學,那么明中后期興起的世情小說與擬話本小說則著眼于“穿衣吃飯”“蒼生日用”,它們“極摹情面世態之歧,備寫悲歡離合之致”(笑花主人《今古奇觀序》),與陽明心學右派掀起的確定“好貨”“好色”、張揚情面人欲的人文思潮桴鼓相應。如《金瓶梅》重在寫“時俗”、寫物欲、寫性愛,對重要人物的好貨好色津津樂道,不過作者又認為人欲的泛濫是喪身、敗家、亡國的最基礎緣由,只要跳出酒色財氣的圈子,包養網評價回歸“普凈”“明悟”之境,方可獲得更生。在此意義上,《金瓶梅》的勸懲之旨,清楚又與陽明心學倡導的修心煉性若合符契。

 

至于馮夢龍編纂“三言”,則以小說適俗導愚為己任。他有興趣將小說定名為《喻世明言》《警世甜心花園通言》《醒世恒言》,聲稱:“明者,取其可以導愚也;通者,取其可以適俗也;恒則習之而不厭,傳之而可久,三刻殊名,其義一耳。”(《醒世恒言序》)凌濛初編創“二拍”也是“意存勸戒”,“使世有能得吾說者,以為奸臣逆子無難”(《二刻拍案驚奇序》)。夢覺道人則有感于“全國之亂,皆從貪生好利、背君親、負德義所致”,遂作《三刻拍案驚奇》,以之諭俗,“使人睹之,可以理順,可以正情,可以悟真,覺君父師友自有定分,富貴利達自有年夜義”(書前序)。薇園主人作《清夜鐘》,也是欲“借諧談說法,將以鳴忠孝之鐸,喚省奸回;振賢哲之鈴,驚回玩薄”(包養價格ptt包養情婦書前序)。

 

“三包養網ppt言二拍”中就有不少作品借歷史人物故事來感發人心、懲創逸志。這一點與王陽明短期包養倡導的以奸臣逆子故事開導愚俗蒼生,“無意中感謝他知己起來”,是分歧的,也無妨視為對陽明之說的積極回應。“三言二拍”對晚明新興商人則給予了更多關注,認為“士子攻書農種田,工商勤苦掙家園”(《醒世恒言》卷十七),并無高低之分,“經商亦是善業,不是賤流”(《二刻拍案驚奇》卷二十九),是以對于商人若何經商發家、冒險致富等娓娓道來,不惜贊賞之辭。這與王陽明所說的“古者四平易近異業而同志,其盡心焉,一也”(《節庵方公墓表》),也可謂一脈相承。而“三言二拍”對婚戀自立的歌頌,對男女同等的張揚,對“禮順情面”的倡導,也是陽明后學主情、尚真,強調“聲色之來,發于性格,由乎天然”(李贄《讀律膚說》)、“非平易近情之所欲,故以為不善”(李贄《明燈道古錄》)等思惟觀念在小說創作領域的回響。清初李漁所作《無聲戲》《十二樓》,以及“名教中人”所作《好逑傳》、“寉市道人”所作《醒風流》等,則將男女之情納進道學正路,使情歸于正,無疑也在必定水平上傳承發揚了陽明心學往人欲而致知己的思惟。

 

值得一提的是,王陽明的生平事業包含講學論道,還曾被編為小說,傳播于世。如馮夢龍編纂的《軍師選集》,就輯錄了王陽明軼事十一則,生動地展現了一個心學年夜師的智者風采。此后,馮夢龍又意猶未盡,編寫了《包養網單次皇明年夜儒王陽明師長教師出生靖亂錄》。該小說敘王陽明生平事跡,舉凡貶謫龍場、平定朱宸濠、征討嶺蠻等,諸事皆備,而逸聞瑣事錯出其間。以史實核之,多半吻合。其所錄陽明諸詩,亦皆實有。小說開頭包養價格ptt即年夜發感歎:“即如講學一途,從來依經傍注,惟有師長教師揭‘知己’二字為宗,直抉千圣千賢心印,開后人幾多進修之路。只看他平生行事,橫來豎往,從心所欲,勘亂解紛,無不底績,都從‘知己’揮霍出來,真個是卷舒不違乎時,文武惟其所用。這才是有效的學問,這才是真儒。所以國朝道學公論,必以陽明師長教師為第一。”由此可見,他對陽明其人其學是多么推重。

 

別的,王陽明生平事跡在傳播過程中還逐漸被神化,如明董穀《碧里雜存》中有《斬蛟》一篇寫王陽明乃許真君轉世,《虞臺夢》寫呂純陽夜訪王陽明;清錢泳《耆舊·春噓、叔訥兩明府》寫陳春噓聽人傳說王陽明能乩壇降神,開初不信,后見扶乩靈驗,請受業為門生,后又見陽明現形,“修髯偉貌,高冠玉立”,于是叩拜禮敬,并為之圖影;清鄺露《赤雅·南安禪室》則說王陽明乃高僧轉世。諸這般類的傳說,反應了王陽明不僅為后世文人頂禮跪拜,還一度成為佛道二教爭相拉包養sd攏以取悅平易近眾的對象。

 

總體而言,明中葉以降,那些從事淺顯小說創作或評點的有名文人,幾乎無不受陽明心學的濡染。他們一改鄙視小說的傳包養故事統觀念,從頭認識到小說的教化功用,或通過演繹神魔之爭,宣揚修心煉性的“心學”,或將筆觸轉向“穿衣吃飯”“蒼生日用”,書寫閭巷瑣事,彰顯情面物理,促進“風俗反樸還淳”,是以不僅在分歧包養女人水平上傳承發揚了陽明心學,並且使陽明心學走向了平易近間年夜眾,真正發揮了導愚啟蒙、化平易近成俗的感化。

 

責任編輯:近復

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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